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動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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動容

在杜筱清走神的這一瞬間,靠近廊廡的元光臉色驟變,她一手攙扶李父,另一只手疾速伸出兩指點按在李父頭頂。

江定安本就精神高度緊張,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觸動她腦中緊繃的弦,她淡看一眼元光,隨即皓腕一轉,刀面翻飛,抵在杜筱清脖頸上的彎刀迅速往下,刀尖破開絳灰色暗紋上襟,挾風刺進他的胸膛。

她目力極佳,又早有準備,刀尖不偏不倚刺入杜筱清之前受過箭傷的部位。

杜筱清發出一聲隱忍的悶哼,他握住鋒利無比的刀面,不讓江定安有機會再進一步。

他縱使受了傷,手上的力道依舊強硬而霸道,讓江定安無法再刺進半分。

她意識到無法將刀尖刺得更深,也不挫敗,朱唇含笑,手腕微轉,生生將刀柄轉出弧度。刀尖也跟著旋轉,攪著杜筱清的衣襟泛起一圈圈褶皺,他腰上的白玉衿隨即叮當地響。

霎那間,杜筱清斂在袖中的手陡然攥住她持刀的手,扣住她的手腕,猛地向下壓。做這一切時他神色極其寡淡,冰冷俊美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狠戾,平靜地將她的腕關節扭錯位。

江定安並不擅長忍痛,脫臼的手腕迅速泛起紅痕,她手中的刀雖然沒有立時掉落下來,但顯然已經無力攥緊刀柄。

杜筱清感受著掌中那只纖細柔軟的手腕失盡力氣,軟軟地垂落下來,他將手指一根根穿進她軟白的指尖,緩緩施加力道,丹鳳眼不曾眨一下,就著她的手快速地抽出彎刀。

前端浸著一抹紅的彎刀掉落在毛絨絨的地衣上,沒有發出半點聲響。

杜筱清朝暗衛們做了一個手勢,暗衛心領神會,如潮水般退出正堂,臨走時帶走了李父。

手腕傳來一陣陣不容忽視的疼痛,江定安的眸光追著那道蒼老的身影,另一只手按在發疼的手腕上,按住錯位的關節,毫不猶豫地推了回去。

泌出的冷汗濡濕了鬢發,烏黑的發絲蜷縮成一綹綹小圈,一滴汗珠落在纖細的睫毛上,朦朧了視線,江定安毫不在意,就要彎腰拾起靜靜躺在地衣上的彎刀。

就在她準備伸手的一瞬間,一只緋色滾邊的漆黑官靴踩住了那柄彎刀。

江定安沒有動,保持著屈身拾刀的姿勢,仰頭去看官靴的主人。

杜筱清一腳踩住刀面,垂首,俯視江定安,看著她如雲如霧的鬢發松散下來,冷汗濕透了她鬢角的發絲,玉軟花柔的面龐如同浸在濕冷朝露裏的花瓣,圓融的眼睛好似春水洗滌過一般,裏面的焰火明亮炙熱,分不清究竟是恨意,還是別的什麽。

他伸出方才接住白刃的那只手,用還在淌血的指尖輕輕觸碰著江定安的臉,慢慢地摩挲著她柔軟的唇瓣。

他碰上去的那一霎,江定安只覺渾身上下的血液都瞬間凝固了,這種觸感是她十九年來不曾體會過的,濕漉漉的,帶著少許溫熱,透過一層薄薄的粘稠的血,甚至能感受到他指腹上旋渦似的紋理。

江定安今早只是略略抿了抿口脂,現在有些已經褪色,顯現出她本來的唇色,是柔軟自然的淡赤色。

杜筱清蹲下身,用完好的手挾住她的脖頸,饒有興致地用指腹給她抹上一層艷麗的紅。

在這個過程中,江定安嘗到了些許腥味,她向來喜潔好凈,杜筱清這種行為無異在羞辱她。

她張開口,朝杜筱清的手指咬了下去,這一口咬得又快又急,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。杜筱清出乎意料地沒有反抗,任由她洩憤地咬住他的手。

他不反抗,任她啃咬,江定安覺得沒什麽意思,緩緩松開口。

她松口時,他的指尖覆蓋了一層晶瑩,借著穿堂而進的陽光,可以清晰地看見底下被白刃翻開的細碎傷口。

杜筱清陡然開口:“我會替你保護你的生父,”

江定安聞言,有些不可置信,質問道:“保護?將他關在三旬牢那種保護嗎?”

杜筱清道:“你若是想與他朝夕相見,同住驚蟄樓,也並無不可。”

杜宅,驚蟄樓,難道是什麽很安全的地方麽?

江定安有些想笑,到底還是沒有笑出來,淡道:“不必如此,你只需找個地方好好安置他便是。”

她知道杜筱清不會平白無故為她做事,“你要我現在給出解藥,那是不可能的,你將用過煎香飲的人帶到我身邊,我會幫他調理。”

杜筱清凝睇著她一開一合的朱唇,眸色漸漸變深,此女果然智計過人,先前他在珠崖郡查白家的案子,明郡守突然傳他回來,追緝逃犯只不過是明面上的理由,實則是不想讓他繼續查下去。

若豐樂樓煎香飲的範圍只限於珠崖郡,明郡守不想多管閑事也在情理之中,可是白家旁支和嫡系明顯牽連頗深糾葛不清,明載舟還是不願多管,甚至對此諱莫如深,那便有些古怪了。

他要解藥,便是想試一試明載舟。

顯然,江定安猜到他身邊有人服過煎香飲,雖然她猜的還不夠準確,卻也八九不離十了。

“我不能把人帶來,你給我一盅藥即可。”

之前奉命潛伏在東坊三進院的暗衛傳來消息,每當江定安提著藥簍進入倒座房,那間密閉的小屋子便會傳出一陣怪聲。

剛開始服藥的白夢之,用完藥之後反應激烈,不像人,像獸。

那麽,明載舟,又會是何種反應呢?

杜筱清垂眸,對這個問題有些好奇。

江定安用半日時間煎了一盅藥,盛在茶盞裏交給杜筱清。

處理完這件事,江定安便開始思考杜筱清的身世,經過今天這件事,她已經打消了從杜筱清口中打聽杜家內宅陰私的念頭。

她苦思冥想,忽地靈光一現,想到了一個人。

她喚來丹心,讓她將這個人請到驚蟄樓。

她回到後院等候,沒有等多久,便有人打起擋風的珠簾,劉姑姑笑意盈盈地走進內室,“夫人喚我來,可是有什麽吩咐?”

江定安坐在軟榻上,烏發散亂,唇上還凝結著一層淡褐色的血痂,看著很是憔悴可憐。

劉姑姑心裏打鼓,不知道這驚蟄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,臉上依舊帶著笑,只等江定安道出緣由。

江定安道:“我剛入府那幾日便想前去拜見母親,只是郎君……”她說到此處,眼中略有躲閃,端的是欲言又止,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。

縱使她不說,劉姑姑也知道她未盡的話外之音,她沒有接話,顯然已經相信了,嘴角彎起的弧度都抻平了些。

江定安向來不吝為杜筱清拉仇恨,繼續道:“雖然郎君阻攔,但我一直想為婆母盡孝,”

她略微壓低聲音:“只要婆母吩咐,我自然無有不從。”

此話一出,劉姑姑頓時滿眼欣慰地看著她,“夫人果然是聰明人,知道在郎君和大夫人之間如何抉擇。只是,若是抓不住郎君的心,只怕也幫不上大夫人的忙。”

說到這裏,江定安便麻溜地順著桿子往上爬,“劉姑姑比我聰慧得多,說的話也句句在理,有劉姑姑相助,我得了扶微的歡心,定能更好地侍奉婆母。”

劉姑姑驀然感覺有點不對勁,但又琢磨不出個什麽來,看著江定安這副淚眼朦朧的樣子,顯然是和杜筱清爭吵之後不得不來投靠自家夫人,她只當自己多慮了。

“您想讓我如何助您?”

江定安等的就是她這句話,快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。

聽到她只是想要知道杜家各房都有何人,劉姑姑松了一口氣,這有什麽的,這些消息不用她說,江定安在杜府待久了自然就清楚了。

左右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消息,劉姑姑便娓娓道來。

杜老爺是長子,他們這一脈屬於長房,下面還有二房三房,二房避世隱居,三房沈迷享樂,揮霍無度。

劉姑姑說得很是委婉,江定安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,如此說來,杜筱清還有兩個伯伯。

但是成婚當日,她沒有見到這兩個叔伯的身影。

二房隱居多年,很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婚事,不來也很正常。至於三房,就在東官郡中,自家侄子的婚事,他們為何不來?

江定安頓覺眼前迷霧重重,見她出神,一旁的劉姑姑輕咳了一聲,“夫人若是無事,我就先走了。”

江定安沒有挽留,劉姑姑剛剛踏出門,卻聽見奴仆通傳,說是周管事來了。

沒過一會兒,江定安看見本應離開的劉姑姑跟著周管事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,周管事的態度與先前大有不同,肉眼可見地多了幾分恭敬。

他先是朝江定安行禮,緊接著道:“夫人,我奉老爺的吩咐,給您送些東西過來。”

說罷,他一側眸,跟在他身後的奴仆立即呈上玉盤,上面都是華麗的頭面首飾,看著金燦燦的,鑲嵌著各色炫目的寶珠玉石。

江定安淡看了一眼,臉上不見喜色,只是略微頷首。

倒是站在角落的劉姑姑眼中流露出艷羨,這些名貴的首飾對她來說算不上稀奇,想不到江定安一介孤女這麽快就博得了老爺的好感。

江定安聽著周管事奉承的話,笑著收下了他送來的頭面首飾,她註意到劉姑姑還立在原地沒有走,便道:“劉姑姑,你看看有沒有心儀的,挑幾件帶走吧。”

劉姑姑看著玉盤上光彩奪目的首飾,眼裏有幾分渴望,卻沒有上前挑選,“畢竟是老爺送給少夫人的東西,奴婢怎麽好意思……”

“無妨,公爹既然贈予我,便是我的了,我想送給誰就送給誰,想來他老人家心胸寬廣,不會有意見的。”

一旁送完東西準備告辭的周管事:“……”

少夫人既然這樣說了,他也不好阻攔。

劉姑姑便上前取了幾樣首飾,都是清麗婉約的樣式,於她的身份來說也不算僭越。

周管事和劉姑姑走後,江定安漫不經心地瞥一眼首飾,隨後便分了下去。

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院中女使的神色,月華臉上都是藏不住的歡喜,一向內斂的丹心亦是嘴角微翹,眼中流露出些許喜悅。

她將諸人的神色收之眼底,望向空蕩蕩的玉盤,陡然想起元光來,元光快速在李父頭頂點按兩下的場面倏忽閃現在眼前。

她當時見到這一幕,心急亂了陣腳,貿然對杜筱清出手,現在冷靜下來仔細回憶元光的動作,她點按的那兩下,倒有些像是在給李父點穴。

現在想來,大概是李父年老體虛,受到刺激導致心悸,元光出手救治。

江定安想到此處,心內安定許多,但她到底有些不放心,想要快些見到李父。

只是如今她惹惱了杜筱清,只怕有段時間都見不到李父了。

她一轉念,又想到杜家三房,也許三房知道杜筱清的身世也未必。但是現在最要緊的,是見到白夫人。

白夫人身為杜筱清的嫡母,是最清楚他來歷的人。

沒過幾日,江定安借著為婆母侍疾的理由,終於叩開了白夫人的院門。

一進院門,江定安便察覺到了不對勁,蓋因這裏是杜府,住在這裏的是以制香發家的皇商,這宅子的每一處都帶著宜人的香氣。但是,她在這裏沒有聞到任何氣味。

她壓下心裏的疑竇,緩步走進屋中,走到這裏,終於聞到了些許藥香,苦澀而沈悶,卻並不顯得厚重。

眼前是一道水墨八扇屏風,隔著屏風可以隱約看見一道人影倚靠在貴妃榻上,另一道人影坐在錦杌上,兩道人影看起來很是親昵。

她大抵猜出了兩道人影的身份,在屏風外站定了,一直等到裏面的說話聲停下來,她才道:“婆母,媳婦來了。”

又站了許久,才聽到一道熟悉的年輕女聲響起:“娘親,是江娘子!快進來吧。”

話音未落,坐在錦杌上的身影猛然站起,快步繞過屏風,走到江定安面前。

面容清麗可人,衣裳鮮艷華麗,此人正是杜婥。

眼見自己的女兒噔噔噔跑了出去,白夫人無奈又寵溺地喚道:“婥兒,”

江定安跟著杜婥上前,垂著眼簾,沒有擡頭,恭敬地喚了一聲:“婆母,”

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白夫人。

眼前約莫四十來歲的女子頭梳歸真髻,兩鬢各簪五色花子,穿青藍混色裙,套半臂袖,姿容端莊,眉宇間蘊含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,眉心之間有一道蹙起的痕跡,似蹙非蹙,莫名有一種哀愁之感。

她儀容華貴,卻掩不住臉上的憔悴,消瘦的兩頰隱隱透著白紙似的蒼白。

江定安目光向下,註意到白夫人身側的小幾上放著一盞藥,她方才聞到的藥味便是從那裏傳出來的。

江定安打量白夫人的時候,白夫人的目光亦在她臉上梭巡,眼前衣著素雅的新婦,雖然穿得樸素,生得倒是好看,也難怪杜筱清也會看上她。

她這樣想著,便隨意地擺了擺手,示意江定安坐下。

杜婥眉飛色舞道:“娘,嫂嫂就是我之前和您說的那位善於狩獵的娘子!”

白夫人想到她之前描述那位娘子如何英勇矯健,做出的烤兔子如何如何美味,再看眼前低眉順眼的江定安,不由微微挑眉,有些訝異。

“婥兒之前在馬場就和我說過,她結識了一位善武的娘子,想不到是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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